枕霞旧友

红尘滚滚 | 黑夜不再来(上)

南少:

蚊子是这一片红起来两三年以后才来的。店长听到蚊子会接睫毛,立刻把她签下来,没多久小店就改名了。玻璃窗上贴着鲜红的大字,窗扇左右推拉,“美甲”和“美睫”顺序不停交换,顶上固定的“丽莎”两个字微微脱色,逼仄的空间里没日没夜地放着强节奏的流行歌曲,要做的却是最精细需要耐心的活儿;或许是和这一带商圈气质符合吧,看惯了也就不觉得矛盾。


在市政局原本的规划里,这里应该是车水马龙的热门商铺。事先宣传的概念图里就是辉煌的夜景,男女老少拎着印有LV或是Chanel标识的购物袋欢喜地进出。完工后招商,来者寥寥,明里暗里好不容易拉过来的几家一线品牌,不出两三个月也纷纷解约。于是租金一再地下降,沦为城市老男人酒桌上的笑料。


后来就成了无名的商圈,因为租金一泻千里,各色酒吧、熟食店和美容美发中心一拥而入,于是有了台面上的热闹,关于风水的流言也渐渐平息。没人的时候,蚊子就去门口呼吸点新鲜空气,发发呆,看自己手上的指甲多么漂亮。客少的工作日下午,蚊子坐在门口的旧椅子上,给来往的他她它Ta配音,或是盯着对面小精品店货架上古怪的商品,幻想它们的用途,以及街上每一块污渍、每一个凹槽的来由。


她就是这样遇到露露的。


露露是一家美发店的当红发型师,蚊子眼里顶尖的美人。金耳环大得像门把手,仿绸缎的衬衫像玻璃瓶子里的红酒,闪着润泽的细光。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从不做美甲,因为和丽莎的店长从同一家培训学校毕业,时常会过来晃晃。头一次来做睫毛,却是为了一个男人。


“那一回我们的卷发器坏了,他竟然一点没生气,说没事我正好看会儿书。”露露眼睛放着光,“你们说,现在还有这样的人吗?”


店长笑出眼泪:“露露原来你喜欢这样的!”


露露也不生气不辩解,一选就选了店里最贵的水貂毛,三百八,要做卷翘飞扬,还要纹个桃花眉。指定了要手艺最好的蚊子做,做完冲镜子左右打量,叹口气:“可惜了,不能做美甲,我喜欢那个粉色花的。”


“脚趾甲也是可以做的。”蚊子说。


“不要,穿凉鞋露脚趾头不体面,人家看不上的。”露露立刻反对。


“等你做了人家的太太,想做啥不可以?到时候我可就放心了!”店长笑说。


“什么时候我们小蚊子也找了男朋友,你才放心呢。”露露得意洋洋地望向蚊子,仿佛自己的恋情已经尘埃落定。


蚊子觉得自己是不会有那样的艳遇了。


曾经她也是学校里风光无两的小校花,原本的规划里,她应该顺利地读书、出来做个体面的小白领。后来竟然为一个本地小混混堕胎,以后就没再回去。学校里风传她是为了户口才和小混混好,可是也没处解释了。她暗自觉得自己和这个商圈很像,说好的远大前程果然还是没有来。


后来有过一个东北男人,高大强壮,还没见面就先给她看自己的肱二头肌,和蚊子走在一起,越发显得她瘦胳膊细腿很是可怜。东北人喜欢带她去自己发小的眼镜店里坐,一聊一下午,不过是水电算账、婆娘嘴脸、苛刻的老板云云,义愤填膺,20出头的年纪仿佛看尽了世间阴暗。聊着聊着,眼光爬上她的大腿,轻蔑地笑。发小塞给她两张附近快餐店的折扣券,当作见面礼。


大多数时候是好的,他玩弄她的头发,夸她侧脸还是好看的,可是蚊子还是受不了他舌吻时顶在自己身上的啤酒肚。里面大概是他满腹的牢骚吧,她想。


再后来是一个微信摇出来的男人,名校学生,竟然和她一样年岁,她以为读书都要花许多年,于是自己暗自可惜了一把,要是读大学多好。但是,男朋友是名校大学生,四舍五入自己也算是大学生了吧,于是又偷着快乐。


店长看出她的不同,让她带人过来看看,可是蚊子爱面子,觉得大学生到满是女人的地方来不合适,于是终于直到分手也没带回来给店长看过。问起来,说是有一天晚上男孩家的小区火灾,男孩吓得跑到她的合租房门前,求她和自己出去开房。蚊子始终还是爱面子,男朋友这么胆小还给室友看到了,挂不住就分手了。店长说了一句“也不知道火灾是真是假”,就再没说话。


露露也给蚊子介绍过一个,说是人老实憨厚。好巧不巧,那天店里就来了个失了恋的胖女人,哭得脸庞通红,全身的肉一圈圈地颤,攥着蚊子的手说了好多遍:“妹妹呀你可别学我!”要做指甲就必须先安抚她的情绪,于是蚊子陪她絮絮叨叨恋爱历程,头一句,那女人就说:“别和什么老实人谈朋友!”后来讲到男人如何受诱惑,如何出轨,如何反过来向她哭诉委屈,令人咋舌。


几番下来,蚊子也就心灰意懒,自嘲是“威猛太太”——因为这些年唯一的“男人”就是“威猛先生”了。


擦玻璃的时候,她也想过会不会有警员633过来搭讪,路过超市,她也会想或许金城武在里面翻过期的凤梨罐头吃?后来她都笑自己傻了——那是她进入丽莎的第六年,她终于等到时机和钱包都饱满,于是盘下三层楼,开成一家小小的美容美发中心,给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黑色名牌,上面用闪亮流畅的银色写着:店长Lisa。


从此,她的人生是自己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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